皎爍傷得很重，不斷有血跡從蹼爪縫隙漏出。濃烈的血腥味刺鼻，沿著海風往小木屋吹去。

皎朔聞到這陣腥氣時，下意識皺緊了眉頭。這味道很熟悉，當初皎爍輸了一半的血予他，周遭洋溢的正是這股血腥味。

他瘋了一般奪門而出，在看到沙灘上死屍似的人那一刻時，呲目欲裂。

“哥！”

沒有人回應他撕心裂肺的呼喊，只有皎爍的生命在緩緩流逝。

雲崢聽到動靜走出門來，只看到皎朔捧著一具鮫人的屍體痛苦萬分。

她悄悄走進，抱著皎朔不知所措。可低頭的那一瞬間，她察覺到皎爍的手指好像動了一下，便催促著喊道：“快，他還有氣。”

皎朔立即將他搬運到房子內，割開自己的手腕餵血給皎爍。

曾經他們共享生命，此刻皎朔無恙，皎爍就還有一線生機。

可以餵過血的皎爍依舊面色慘白，嘴唇毫無血色。

原本小島的平靜被暴風雨的前驟打碎。皎朔疲於奔命，尋找著為皎爍保命的法子，只不過，眼下的情況要覆雜的多。

按理說共享生命的二人，血脈相連，福禍相依。但皎爍身上似乎有著其他的禁制，牽一發而動全身，就連皎朔都沒有法子讓他好起來。

鮫人引以為傲的自愈能力在他的身上全部消失，皎朔只能眼睜睜看著皎爍的傷口流血不止。

想必海底下的情況極為糟糕，皎爍被逼到了這個份上，唯一的罪魁禍首只有一個，那便是皎肅。他卷土重來了。

皎朔心裏頭思量著應對的措施，眼下當務之急是回到海底重振軍心，若是讓殘暴的皎肅當權，等待那些手無敷雞之力的鮫人們，只有死路一條。

皎爍擔不起這項重任，他理所應當要頂上，這是他生來的宿命，無法掙脫。可是雲崢的情況也不容樂觀，孩子隨時都會出世，他若是離開了，誰來照料她呢。

雲崢看出了皎朔的猶豫，用手握住他的肩膀給予支持。“無論你作何選擇，我都站在你這邊。”

有了這句話，皎朔頓時放下了心中的顧慮。“我需要回海底一趟，少則一月，多則……”

具體要多久連他也預料不準。

雲崢接下了他後頭的話，“無論多久，我都等你回來！”

“好”

皎朔與雲崢依依惜別，答應了每日會送一只海螺上岸，傳遞消息。

而雲崢看著皎朔的身影消失在海上，只覺得驀然的惆悵。

她癡癡地站在岸邊遠眺，等著每日清晨海水送上岸的海螺。從中夾雜著大海的波濤聲，以及她日思夜想的聲音。

除了每日清晨的翹首以盼，其餘的時間她需要照看皎爍的情況。

自從皎朔離開的那一日起，已經整整七天了。皎爍在此期間從未睜開過眼，而他身上的血腥味越加濃烈。

雲崢看在眼裏，卻沒有任何的頭緒。唯一能做得，就是每日為他擦拭傷口溢出的鮮血。

直到那一天，昏迷的皎爍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麽，艱難地睜開了雙眼。

可他的周圍沒有親屬陪伴，只有一個陌生的人類。

也許算不上陌生，這好像是皎朔的配偶。

“你怎麽在這兒，皎朔呢？”

雲崢一五一十地回答了皎爍的問題，可只見對方態度冷淡，似乎並不想多言。

皎爍睜著疲憊不堪的眼皮，上下打量目前身處的地方，確認安全之後才落了口氣。

“他走了多久？”

“已經過去了七天。”

語罷，皎爍盯著雲崢腫脹的肚子微微出神。

“想不到，你們的第一個孩子，這麽快就到來了。”

皎爍多說了幾句話，便又開始劇烈的咳嗽。

雲崢見狀給他遞過一杯水，可從他嘴角滴落的鮮血，徑直染紅了一整杯水。

雲崢看到這兒有些害怕，下意識捧著肚子往後退了半步。

皎爍用手抹去嘴角的血跡，安慰雲崢道，“我暫時死不了，別怕。”

雲崢呆呆的點頭，皎朔不在，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皎爍日漸嚴重的傷勢。

也許他現在不會死，但以後不好說……

皎爍看向雲崢的肚子，說道：“孩子快出世了。”

這是個肯定的句子，雲崢低頭看向自己的肚子，下意識的攥緊了衣角。

她問道：“你怎麽知道？”

皎爍：“我感受到了他的心跳，是個健康的孩子。”

雲崢只當他是傷得太重出現了囈語，也沒多想，可這天剛到了夜裏，她就覺得腹中一陣翻江倒海，劇痛不已。

島上只剩下兩人，皎朔走了，唯一能夠幫忙的只有皎爍了。可他重傷在身，早已是自顧不暇。

誰能來幫她接生呢？

又或者，從肚子裏出來的根本就不是一個鮫人，而是一個怪物。

雲崢壓抑著內心亂七八糟的想法，忍著劇痛燒了一些熱水，將預先準備好的剪子和白布放在床邊夠得著的地方。

可這些也僅僅是她的自我安慰。當劇痛一陣陣襲來之時，雲崢感覺她的整個世界都要崩塌碎裂了。

難以忍受的痛楚牽動全身，大顆大顆的汗珠從額頭滾落，濡濕了半床被子。

她難以抑制的叫出了聲，而聽見聲響的皎爍艱難地從病榻上支起身軀，朝著雲崢的屋子慢慢挪去。

門咯吱一聲開了，雲崢看見皎爍的面龐出現在門口是微微詫異，咬著牙問道，“你來幹什麽！”

皎爍幫不上任何忙，反而是個拖累。

但他看見雲崢在床上掙紮，頓時臉都黑了。

“鮫人生孩子都是在水裏，你在岸上是想要害死他嗎？”

雲崢聽見這話，覺著肚子更加疼痛了。

只見皎爍從屋子的另一角尋到一個巨大的浴桶，在內裏灌滿了溫水。

他拖著病弱的身軀緩緩挪動，對著雲崢說道，“坐到水裏去，能減輕分娩時的痛楚。”

雲崢聽見這話覺著有理，可自己被陣痛折磨，挪動半分都艱難不已。

皎爍看見這般情形，實在是沒了法子，只能自己親自將雲崢挪到了桶中。

他一使勁，傷口便加劇崩裂，經過的地方留下了一道道蜿蜒的血跡。

雲崢在觸碰到水的那一刻，頓時覺得肚子裏面的動靜緩和了一些，像是孩子得到了莫名的安撫，瞬間安靜下來了。

可是依舊有一股陣痛間斷來襲。

雲崢咬著嘴唇發白，看向皎爍的目光充滿絕望。

思慮許久她終於還是問出了口，“你會接生嗎？”

皎爍斬釘截鐵的回答，“不會。”

“鮫人一族都是由海巫接生來到這個世上的，你姑且等著，她應該快來了。”

“可……可我覺著，孩子馬上就要出來了呀。”

皎爍捂住傷口顯得非常無助，他唯一能做的已經做完了。眼下只能企盼著海巫早點到來了。

他試圖用言語轉移雲崢的註意力，讓她不再沈浸於痛苦之中。

“你知道嗎，鮫人的壽命有三百年。和人類一起生出的鮫人寶寶，壽命要比正常的鮫人多得多。”

雲崢被皎爍的話語吸引了，疑惑道：“為什麽……”

“因為他們本就不屬於鮫人這一支族，而是像海巫一般的存在。”

提及海巫，雲崢想起了那日在山洞中發生的事情，灰燼凝聚成的死字，久久縈繞在她的心頭不散。

她不禁憂慮著，這孩子能活下去嗎？

鮫人一族，似乎潛藏著太多的秘密了。

“啊……”

雲崢的手用力摳住木桶邊緣，幾乎要把指甲都嵌入其中。

皎爍將雲崢的痛苦看在眼裏，卻是無能為力。

他默默地背過身去，慢慢離開這間充滿血腥味的屋子。

“你別怕，海巫馬上就來了。我已經聽見她的腳步聲了。”

這話是事實，海巫已經馬不停蹄地往小島上趕。但是海底世界已經亂成了一鍋粥，海巫被各方勢力糾纏，難以脫身。

最後還是老龜帶著她突出重圍，來到了小島上。

在海巫的臉上，已經許久沒有出現過驚慌的神情。她似乎已經預料了新生命的降生和自己即將隕落的現實，每走一步都帶著踉蹌。

等到她終於趕到，雲崢已經疼的暈過去了。

守在門口的皎爍只看了海巫一眼，默默地點頭無話，就放她進去。

而與海巫隨行的老龜，被皎爍攔在了外頭。

“你心思不純，可想過落在我手裏的下場！”

皎爍雖然受傷，但是威脅起人來還是有著絕對的威勢。

老龜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，確認安全之後才開口道，“我只做我該做的事情，對錯無關，又何必在意。”

皎爍沒參透對方深沈的心思，但是卻默默在他心中為老龜下了個死亡警告。

海巫進到屋內，濃郁的血腥味撲面而來，她掐算著，雲崢肚子裏的孩子只剩下一線生機。若是他能順利出世，自己千百年來的征程算是告一段落了。

山洞內幽火指示的“死”字，不是雲崢，也不是她腹中的孩子，而是已經活了千百年活膩了的海巫自己。

她攥著未開刃的刀，在雲崢的肚皮上刻下了繁覆的符咒。

隨著嘴裏念念叨叨的咒語，海巫用力在雲崢的肚子上一劃，破開了口子。

之後，嘹亮的哭聲在屋內響徹。

皎爍聽見下意識回過頭去，隔著門窗，海巫的聲音從內裏傳出，

“生了，是個男孩！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